《教我如何不阿拉斯加》 05, Mar 2009 03:22

         


在那個騎機車不用戴安全帽、作文課得用毛筆謄寫、看A片還得分大小片的年代,
有看過《灌籃高手》,只要自認是個男人的,
都會想在十個人爭奪一顆橘色大球的遊戲中,
熱血拋汗、笑傲縱橫,然後神氣的拿下勝利,
但所有極盡耍帥之能事的背後,卻有個很現實的前提─
你要能夠高人一等。

國小時候,也曾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我,
或許是太過「早秋」,遭到現世報,
到了國中居然意外停止發育,
被同學紛紛超越,顛倒成了旁人眼中的五短個頭兒,
在「高度至上」的男子高校球場,
落得不得不充滿屈辱地選擇被稱做「娘」的活動─排球,
在高過兩顆頭的網下卑微地幫隊友做球;
而每週五的社團活動時間,也勉強找了個「兩片嘴皮子動動」就能搞定的,
「客座」辯論社....


淒風苦雨、含辱沉冤三年後,北上貓空大學,
我加入一個叫做「登山隊」的社團。
一切才有了全新的開始。


在這個社團,
某黃姓大四學姊成了我大學生涯首個心儀的異性對象。
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眸,映照白皙的膚色,不經意往我一瞄,
我的左胸口,就會不爭氣地擂起撲通撲通的大鼓。

「我覺得你滿適合看這本書的...」
一個四下無人的午后,在學校游泳池的大門前,
她拿了本書要我看─《阿拉斯加之死》。

槭樹隨風嘩啦嘩啦作響,
從枝葉扶疏間隙洒下的金色陽光,
晃動在書皮白橙相閒的文字邊,
一剎那,
我好像跳脫了整個世界,
那是一個無需言語解釋但是斬釘截鐵的兩個人之間的承諾。
─我一定會好好地把它讀進心坎裡滴。

其實,當時才從聯考桎梏逃脫不久的我,
加入登山隊,
只不過僅僅想要改變一下自己,
忘記高校時期養成的壞習慣:錙銖必較、誇誇而談;
不再用言語上的勝負,來證明氣勢上的高人一等,
我要的是,如同《刃牙》描繪的,
肉體上的,熱汗淋漓的,
那種純粹發洩。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登山隊招生攤位刊出的活動注意事項,身高並不在其列。


《阿拉斯加之死》書中那個放逐自我到曠野的青年,
最後孤獨鑽進母親為他縫製的睡袋中,沉沉睡去。
這為什麼是很適合我看的一本書,
我不是搞得頂明白。
但我腦海開始浮現出的畫面─
一個朱唇皓齒、身穿黃衫的男孩,
揮砍著半月形的山刀,在一片荒煙漫草當中搜尋著什麼。
─卻變成了是充滿夢想執著、能夠獨立思索人生目的的自我形象。


恰巧那陣子,媒體鬧得沸沸湯湯,
台灣有一個姓高的登山高手獨自在八千多米的聖母峰上過了一夜,旁邊還死了一堆阿斗仔;
而貓空大學登山隊有一群學長姊,也恰恰剛完成海外遠征的創舉。


那種集體崇拜似的英雄形象,慢慢滲入腦海,
仿佛包圍身旁的氣氛,
山,才是引領人心走向天堂的唯一途徑,
而爬山、就要爬心裡的那一座山,
這才是一個真正有意思的大時代青年。


夢想總是參雜異色、浮誇與溼潤的混合,
那本類似報導文學式的翻譯書給我的啟示伴隨黃姓學姊的笑靨,
昇華成某種男性的質感,
好像貫穿了我往後大學生涯的種種。
我深刻地認定自己蛻去了青澀,拘謹與價值觀上的不知所措,
變身夠格做主的正港男子漢。

我相信自己的身體、我的直覺、我的美感。

一群人呼嘯而過醉夢溪畔的長堤,
在行政大樓前喝個酩酊大醉,
徹夜聽著ICRT,在小房間的牆壁爬上爬下,
脫光全身跳入學校泳池,醉眼惺忪地與校警對幹互嗆,
甚至在憩賢樓前磨刀,校慶前後光明正大翹課一周。

翻閱《南澳的泰雅人》、《台灣踏查日記》、《丹大札記》
研究等高線的走勢、疏密,植被的分布、構成與水系的輻射、連結;
唱著北原山貓的歌,聽陳建年、紀曉君以及am到天亮....

二十歲的生日,親愛的老媽竟賞了我一把長柄瑞士刀、一套攀岩吊帶,以及一輛墨綠的JOG,
那也許是對我的放縱行為,從禁止、責備、到嘮叨、最終默許。
就這樣,被放任的青春,無敵也無悔,
除了趴趴走「凸」全台,組隊出團探勘拓荒攻頂縱走,
我也常風馳而過島北近郊的每個溪澗、山頭,
彷彿盛夏高掛天邊的艷陽兀自燃燒,
在綿延到天邊盡頭的稜線,綻出我笑臉裡的囂張又執著.....


在那段美好的時光裡,
許許多多都是圍繞在種種與山有關的人事物上的。
而在學姊與我兩人之間的「無言的承諾」,
就這樣制約了我若干個年頭....


.........



某一天,我正在暴風之眼攻城掠地,
面對部落暗黑魔法師地獄火焰爆射的當口,

MSN登登登!
「你看過傑克倫敦的書嗎?」

靠!....害得我來不及防禦,慘遭魔火襲身,

「就是那個寫了一堆標榜大自然,最後又在家中自盡的米國死肥佬咩!」

電腦銀幕裡烈焰焚燒視線、哀嚎伴隨驚悚尖笑.....
......

「我看了部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說啥有個青年因為看了他的書,最後死在山裡耶!」

.....

突然,那扉白橙相閒的書皮又竄入我的腦門,
模糊的畫面裡,
一點一滴莫名奇妙的文字句讀竟在我的記憶海緩緩清晰了起來。


「在斜坡上尋找堅實的冰,尋找底下不同的岩石層,
尋找任何可以容我穿過結霜板層的通道。我一直找得連頸子都痛了...
唯一可走的路就是下山。」─《阿拉斯加之死》‧228頁第3行



退出《魔獸世界》後,
我仔仔細細地思索,
這些年來,
每每我呻吟嚎啕「好想去爬山!」
好像已經變成了習慣性的囈語,
當爬山不再是種激情後的產物,
不是一口豪氣的承諾,
也並非款款柔情的曖昧不明,
我想要證明的,是性?是不甘?
是錯了方向的夢想?
還是真實的「野性的呼喚」?


「當我穿越雲層俯視山脈時....如果....
如果,你也正好越過雲端站在某座山的稜線之上的話。
或許可以看見對方吧!
到時候可別忘了打聲招呼喔!」─NAO.KOREBAYASHI


最終,我還是沒有爬上什麼樣的高峰,站在哪一條像樣的稜線上。

當我畢業、當完兵也步入了職場,
獨自一個人,死守首都市東南端十年後的如今
學姊卻早已遠嫁比利時,有了個娃兒了,
身邊其他的人呢?
各個逐漸走向不同的未來與舞台,
而那本我大學時期的心靈「圭臬」,
似乎也只能擱在閣樓書架上,隨著消逝的時光逐漸泛黃。





三十歲的生日,我收到爸媽的禮物,
是一台PD-170,一輛石墨藍的GOLF。
以及一本星野道夫遺稿所彙編的書。


「人生應該是有很多選擇的,為什麼自己現在會在這裡?
人生僅此一次,為何不選A的方向,而是往B走呢?」
─《在漫長的旅途中》‧138頁第1行


這次,我終於搞懂了,
掀去似是而非的深情執著和殘缺無知的愛戀,
我終究不是嚮往曠野的真正愛好者,
而是不斷地去模擬、投射我單方面對人事物的情感與好惡。
那些景象面容模糊的過去記憶,
早已不是現今的世界,
穿梭在甜蜜的過去和孤單的現在,
反反覆覆想著到底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我,
竟還徘徊眷戀舊有的一切,
不斷看到過去的影子、聽到過去的聲音。

就同朋友部落格裡提到的「失戀的人」一樣,
我才不要成為被留下來的人,
不要像是電影裡忽然意外喪生的苦主。



這一次,縱不是誰與誰之間的承諾、
也非豪氣干雲或者至死不渝的約定。

我知道我還是可以重新編劇、導戲,
掌起攝影機的。

一切都還來的及的。

我認真地設定好快門,
接著對白,調色差,
然後慢慢運鏡,
畫面裡竟是那麼的純粹,
一個屬於我一個人的夢境。


沒有誰的容顏,再鑲嵌其中牢不可移。
沒有誰的聲音,隱隱挑動我的心情。
更沒有為了誰的一顰一笑而高低起伏。


是的,
夢裡,我好像徒步,又像握著方向盤,
駝著大背包卻身輕無物,
遠方,有熊的嘶吼,也有鷹鷲的嘹鳴,
路筆直延伸,伴著不知名的搖滾樂嘶吼,沒有盡頭!


我想,找尋那個叫做「阿拉斯加」的地方,不會結束的。
只要我還保有一絲絲熱情,一丁點的耐性,跟一種憨直的無畏,
那就一定永遠是走在《在漫長的旅途中》吧!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18年前,17歲的妳》29, Apr 2022 15:20

《2017年永和攀岩場搭訕的那個女孩》

《你早已超越5.13》─悼永遠美麗的學姊